关于建筑「风水」:四合院方方正正,坐北朝南,大门不开在正中,而是开在一边,且是开在偏东的一边,进院还有一个影壁,这些都是有讲究的。
关于国家大剧院:对于大剧院的设计我不太赞成。最大的问题恐怕是歌剧院的内在结构问题,几个剧院放在一起恐怕不行。这一点我曾和贝聿铭讨论过,他也认为几个剧场放在一起没有必要。
关于自己现状:我已快90岁了,最要紧的是心情愉快,这满屋的都是我喜欢的东西。年纪大了,活得差不多了,摆在眼前的能看见的是我的,钱存在银行里看不到的就不是我的。
站在自己所住的塔楼之上,建筑大师张开济看现在的北京,看到高楼大厦隐天蔽日,「没有白色的水井,没有深蓝的苍穹。」看不见宽阔而又平缓的天际线了……对于年近90岁高龄的张开济只能发出一声叹息。
张开济不想再看,他开始收集从古建筑、古家具上拆下来的木雕装饰,那些古建筑、古家具已被毁了,而那些木雕、木刻装饰还栩栩如生。张开济把它们弄回家摆满一屋,挂上四壁。每一件木雕制品都承载了太多的历史,那些剥离了母体的木雕默默地向这位老建筑大师诉说着昔日的辉煌。
我爱北京天安门
张开济是建设部于1990年第一批公布的国家级建筑大师,他主持设计了革命历史博物馆、钓鱼台国宾馆、北京天文馆、北京科普展览馆,还有天安门观礼台等。在这么多建筑设计中他最满意的是哪一个呢?
张开济回答:「我最满意的不是这四大馆,而是那一个台,那就是天安门观礼台。」
「为什么呢?」我问。
张开济说:「天安门城楼前本来就不应当再搞任何建筑,可是又有这种需要,怎么办呢?当时搞了个小规模的设计竞赛,有的人把观礼台盖上了琉璃瓦,想和故宫配套。我却认为这个设计越不显眼越好,所以我的设计高度不超过天安门的红墙,颜色是红色,琉璃瓦绝对不用,让观礼台和天安门城楼浑然一体,这叫此处无声胜有声。」
「一般人眼中的天安门城楼的确没感到有一个什么观礼台存在,好像本来就是那样的。」
「这就是最大的成功,一个建筑师该当配角的就当配角,观礼台就是天安门城楼的配角。建筑设计不能只顾自己的一个设计,要和整个城市的风格相和谐。」
「可不可以这样说,到目前为止您反而觉得做配角的设计更让您满意,」
「(笑)对对……」
「那么您认为现代建筑到底怎么搞呢?」
「我想用几句话概括,『认真保护古风貌,精心设计新建筑,坚决不搞假古董』。像北京西客站那样的设计,和现代的设计思想是背道而驰的。一个交通设施以什么为设计思想,那就是高效率。火车停在站台上,旅客能以最短的距离,最少的时间,最快的速度上车,这是一个火车站设计的原则。」
细说建筑风水
张开济成为新中国的第一代建筑师不是偶然的。他和许许多多老知识分子一样非常希望中国繁荣富强,他愿意积极参加新中国的建设。同时,首都北京的古都风貌也深深地吸引了他,使他当年大学毕业后一不愿出国工作,二不想去台湾,而是留在了北京。
张开济说:「看一个城市主要是看其大的轮廓,北京一个代表性的轮廓就是城墙,全世界没有像北京这样的城墙。当年搞建设把北京的城墙拆除了,北京水平的轮廓线没有了,从而使北京失去了一个重要标志。现在到处都是塔楼,又使北京失去了原来天际线。」
现在住在塔楼,对于一个建筑大师来说这不能不是一个悲哀。可是,北京要发展,要加快现代化的进程不搞建设是不行的。也就是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,城市人口的不断增加,不盖高楼大厦是不可能的。四合院虽好,但占地太大,而且如今的四合院都已成了大杂院。如何建设新北京又保护了老北京,这是摆在现代北京人面前的难题。
「您认为我们重新修复古城墙怎么样?」
「我认为重修城墙没必要,搞一些假古董没有意思。但是我们现在对四合院应当保护。」
「我听人说修建四合院很讲究风水,这风水是什么?很多人认为风水是一种封建迷信,作为一个建筑大师您对风水是怎么看的?」
「风水这东西有其科学的一面,只当是迷信可能有些片面。现在国外还有我国的香港在搞建筑设计时都讲风水,最著名的是香港汇丰银行为了风水,里头的一部主要楼梯是斜着建的。现在外国人也讲究风水,这当然不能说人家无知了。」
什么是风水呢?《风水探源》一书中是这样说的:风水的核心内容是人们对居住环境进行选择和处理的一种学问,是一种能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满足的地形条件。新西兰学者尹弘基是颇有名气的研究风水术的专家,他在《自然科学史研究》杂志上撰文说,风水是为找寻建筑吉祥地点的景观评价系统,是中国古代地理选址与布局的艺术。
其实讲究风水就是讲究一种环保。透风之地自然空气好、采光好,近水之地自然会有一个美好的环境。
谈到风水,张开济说,四合院方方正正,坐北朝南,大门不开在正中,而是开在一边,且是开在偏东的一边,进院还有一个影壁,这些都是有讲究的。
「这有什么讲究呢?」
「四合院方方正正有一种稳定感,坐北朝南不怕冬天的北风吹,大门朝东南开光线好,有充足的阳光,有了影壁可以遮挡闲杂人等的视线,让你一眼看不穿,这样内院就显得隐蔽有安全感了。
「四合院的关键是院子,这是中国建筑和外国建筑一个最大的区别。中国建筑是由建筑包围空间,外国的建筑周围都是空间,由空间包围建筑,卢浮宫的建筑面积比我们故宫太和殿大,但却没有我们的故宫气势大。外国的一些著名建筑都是孤零零的,四周都是空间。中国故宫的空间被建筑围着,院子是一层又一层的。四合院的建筑也是一样,越是有钱人家院子越多,所谓的深宅大院。有前院有后院,还有跨院。跨院事实上是花园,叫后花园。其实后花园指的就是跨院。只有高级四合院才有跨院。跨院里发生过很多故事,小姐私订终身就是在跨院中。这是多浪漫的事呀!四合院的精彩之处就在于院子。这个院子是整个家庭的多功能的空间。到了夏天搭个凉棚,要结婚了搭个喜棚……」
「四合院那么好,是不是可以大量地盖一些呢?」
「保留一些过去的四合院是必要的。但大量盖四合院也没必要。四合院最大的问题是太占用空间。过去四合院只住一家人,住几家人就成了大杂院了。吴良镛搞的菊儿胡同住宅群,在建筑风貌上是很成功的,可是他把四合院搞成两层楼了,当中的院子几家合用,四合院的优点就没有了。底层的一家连一点隐蔽性都没有了,楼下的人干什么,楼上的人一目了然。人的住处不仅仅是遮风挡雨,关键还要隐蔽,有自己私人的空间。四合院的精华是独门独院,改良的四合院很难解决问题。」
「北京保留一些四合院还是必要的吧?」
「四合院要保留,一定要和胡同一起保留,方能相配套。最好是保留一个区域。北京最近几年对保护古都风貌很重视,情况比过去好多了。」
大师对大师的评价
「中国要修建国家大剧院,请的是法国建筑设计师保罗.安德鲁先生,作为一个中国的建筑设计师,您有何感想?」
「请外国人设计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好,世界上的好东西应皆为我用,狭隘的民族主义不解决问题。法国是世界上的文化古国,巴黎是法国的中心,卢浮宫是巴黎的中心,可是在卢浮宫中心却由中国人贝聿铭设计了一个玻璃金字塔。当时搞这个设计的时候,许多法国建筑师也反对,结果建成后却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。」
「为什么呢?」
「因为金字塔的体形简洁,比任何建筑面积都少,加上又是玻璃的,所以放在中间不影响空间。建筑设计很重要的原则是因地制宜。」
「您和保罗.安德鲁先生认识吗?」
「保罗.安德鲁先生我早就认识,他曾设计了戴高乐机场,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建筑设计大师。对于大剧院的设计我不太赞成。」
「您对保罗.安德鲁的设计不太满意的地方是哪里?」
「最大的问题恐怕是歌剧院的内容问题,几个剧场放在一起恐怕不行。这一点我曾和贝聿铭讨论过,他也认为几个剧场放在一起没有必要。」
「刚才您谈到贝聿铭,您能谈谈和他的交往吗?」
「我们是好朋友,我比他大几岁,他称我为老大哥。我说我这个老大哥只多长你几岁,成就比你差远了,你是全世界的名人。贝幸铭说各人的环境和条件不同,当然他是谦虚,不过贝聿铭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,如果我处在一个更好的环境,我不敢说我能成为另一个贝聿铭,但我相信中国肯定也会出现更多贝聿铭之类的大师。如果贝聿铭当年也留在中国,说不定还不如我呢!(笑)『文革』时期我们埋没了太多的人才。当然这不仅仅是建筑业,各行业都是一样。」
三十元建筑的家庭
建筑大师的家是什么样的?无论你想像力多么丰富恐怕也无法想像。当我走进张开济家时着实吃了一惊。
我问:「您搜集这些东西要花不少钱吧?」
张开济回答:「花钱是小事,现在越来越难找了,花钱也买不到。我刚刚获得梁思成建筑奖有十万块奖金,我花了一万块钱给养狗的协会,一万块钱发红包给拜年的孩子,剩下的钱我花不出去。我已快90岁了,最要紧的是心情愉快,这满屋的都是我喜欢的东西。年纪大了,摆在眼前的能看见的是我的,钱存在银行里看不到的就不是我的。」
「您可以为了孩子留一点呀!」
「我的孩子不需要我的钱,他们挣得比我多。我的大儿子毕业于美国那鲁大学,现在他是美国某银行的高级职员。已做到副总裁了。老二从美国回国后在北京大学当教授,主持北京大学建筑研究中心。所以钱我不缺,我跟老伴说,你尽量花,爱买什么买什么。钱可以用来帮助别人,亲戚朋友的孩子要念书我愿意帮助他们。我帮助别人是有原则的,朋友亲戚结婚要钱我不给,我当年结婚才花了30块钱。结婚成家立业应当自立,有多少钱办多少钱的事,铺张浪费不好。」
「您刚才说您和老伴结婚才花了30块钱,那么您能谈谈老伴吗?」
「我老伴当年在辅仁大学上学,她是一个通情达礼的人,所以我们一辈子挺愉快。她有七姐妹,有三个在美国,就她福气最好。」
「为什么?」
「因为她嫁给了我呀!哈哈……」
张开济的老伴在一旁说:「你又开始多说话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