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山不见海沈沈,岂有仙踪更可寻。
青鸟去时云路断,桓娥归处只宫深。
纱窗遥想春相忆,书幌谁怜夜独吟。
料得夜来天上镜,只应偏照两人心!

——刘禹锡《怀妓》
月宫又叫广寒宫,它是天宫的一部分,可是却又游离于天宫,因为天宫是热闹的,是祥和的,它却太过清幽,太过寂寞。在月宫中只有一个女人,一个美丽、骄傲而孤独的女人——嫦娥。
《淮南字·览冥训》率先讲述了嫦娥的不幸,那时她还是后羿的妻子,她偷了丈夫从西王母那儿讨来的不死之药,飞升入月,陷入无休无止的寂寥之中。
没有人知道嫦娥的动机是什么,《淮南子》的简略叙述中透出强烈的不满,于是人们只认为她是贪心,贪心就要受到惩罚,所以嫦娥并没有去到拥有永恒快乐和闲适的天宫,而是进入一个凄清的王国。
有一种说法是,嫦娥一到月宫,就变成了蟾蜍。嫦娥无疑是美丽的,那么让她永远承受丧失美丽与爱情的痛苦或许是最大的惩处,月宫也因此被称为“蟾宫”。更有甚者说嫦娥之所以无法离开月宫,是因为她被西王母——那个统领所有女仙的尊者禁锢着,她必须时时刻刻抡着药锤,捣她梦寐以求的不死之药。既然她如此不光明偷得了不死之药,她就该付出代价。
那么月宫又是怎样的呢?它很大,却很冷,周遭泛着黄澄澄、蓝莹莹的幽暗的光,大约也有水榭楼台,也有雕梁画栋,但是没有人,只有一棵桂树孤零零地长在庭院里,唐人鲍溶曾经这样写道:
雕楹彩槛压通波,鱼鳞碧幕衔曲玉。
夜深星月伴芙蓉,如在广寒宫里宿。
——《宿水亭》
夜的颜色,就是月宫的色彩吧,所以,月宫似乎是缺少光明的角落。
这个角落,我们有些熟悉,在皇宫内苑,总有一些屋宇属于那些犯了错误,或者失了宠、过了气的女人。虽然在一样的宫阙之中,却有着不一样的氛围——帝王的身边是莺歌燕舞的欢闹、妃嫔争宠的心机,而月宫却是秋夜独眠的寥落、永难出头的绝望,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诗里也提到:
宿空房,秋夜长,夜长无寐天不明。
耿耿残灯背壁影,萧萧暗雨打窗声。
——《上阳白发人》
冷宫是被遗忘的角落,充斥着幽怨的气息,不过,其中颇有一些咎由自取的故事。比如说汉代孝惠帝的皇后张氏,明明无子,却听任婆婆吕后的主使,佯装有孕,将真正诞下皇子的美人杀死,取其子而立。后来事情败露,吕后又废了小皇帝,吕后死后,张后再也没有依凭,只能在冷宫中凄凉到死。再如,汉宣帝霍皇后的母亲派人害死了原来的皇后许氏,而霍皇后自己则屡次企图毒杀太子(许后之子),事情败露后,也入了冷宫。这样恶毒的妇人是不值得同情的。一如背叛了自己夫君的嫦娥,广寒宫就是她的冷宫,千秋万代,她都将在忏悔中度过无眠的岁月。
可是,不知经过多少年,人们的心软了,毕竟,嫦娥没有十恶不赦的罪过,她不过是自私些、虚荣些,她偷了丹药,却不妨碍她的丈夫成为人人景仰的大神,况且她还那么美丽,美丽总能让文人骚客心中荡起层层的涟漪。好民是可怜的,冷宫中的女人还可以把死亡作为逃避,嫦娥却没有任何退路,她的英雄丈夫永远不会跟也团聚。
于是,有人开始同情嫦娥了,一如同情那些恩宠过后被遗忘,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被宠幸过,就在冷宫中打发岁月的可怜女子。
有人尝试着为嫦娥的生活增加色彩,蟾蜍不再是嫦娥的化身,而成为她豢养在池中的玩伴,只是它依然捣药不辍。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的研究员常任侠在《沙坪坝出土之石棺画像研究》一文中记载了汉代石棺上的画像:“较小一棺,前额刻一人首蛇身像,一手捧月轮。后刻两人一蟾,蟾两足人立,手持方杵而下捣。”再往后,月宫中又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玉兔,代替了嫦娥和她伙伴捣药的劳动。
最重要的,月宫中出现了一个“男人”,他日复一日地重复单调乏味的工作——砍桂树,每次利斧留下的缺口都会很快愈合,桂树永远没有砍倒的可能,他就是吴刚,一个跟希腊神话中不断推巨石上山的西绪福斯异曲同工的神仙。
吴刚成为月宫的正式住客,似乎是一个标志,标志这座尘封的冷宫有了开启的一天,尽管吴刚伐桂的传说,再次昭示月宫是惩罚人的冷宫这一事实。唐代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“天咫”条写道:
旧言月中有桂,月蟾蜍。故异书言,月桂高五百丈,下月一人常斫之,树创随合。人姓吴名刚,西河人,学仙有过,谪令伐树。
这段话语焉不详,于是有人将这个吴刚和《山海经》中的吴权联系起来,吴权的妻子和炎帝的孙子伯陵私通,生下三个孩子,吴权一气之下杀了伯陵,因此被炎帝发配到月宫。显然这是不怎么高明的附会,无非要使吴刚在月宫的历史延长到他们认为合理的时间。不过从旧时人的诗文中,我们可以看到,吴刚伐桂的传说确有不同的版本,唐朝诗人李贺《李凭箜篌引》曰:“吴质不眠倚桂树,露脚斜飞湿寒兔。”这里,吴刚有另一个名字,吴质,这个名字在后来几乎没有再被提到过。
也有人思考起嫦娥偷药的原委,她也许有什么难以应对、难以承受的苦难,或者受到威胁,才会选择离开那个能爱护她、陪伴她的人吧。故事于是发生了改变,一个叫封蒙的人闯入了她在凡间的生活,觊觎她帮助丈夫保存的不死灵药,为了不记仙药落入歹人之后,嫦娥在危急时刻吞下了它,用自己的幸福,换取了仙凡的安宁。另一个传说将后羿贬低,这位曾经为大众谋幸福并受到拥戴的首领,后来竟然变得暴虐而无情,人民在他的统治下饱受荼毒,当听说他求来不死药以后,大家更恐惧了,因为那意味着永远无法摆脱后羿的迫害,最后,嫦娥为解救民众,将仙药一气服下,以后的故事,就不用再细述了。
不管是面对外辱还是暴君,嫦娥的行为都不失为正义,因此人们拜月,便是传达自己对于嫦娥衷心的景仰。嫦娥于是从一个虚荣的女人,化身为勇敢、聪慧的女神。
月宫也一改冷宫的寂寥,开始生气勃勃。唐代好几本典籍都记录了唐玄宗遨游月宫的故事,并称他根据宫中仙乐,编了著名的《霓裳羽衣曲》。有仙乐,便有人烟,《太平广记》里这样描述:“精光夺目,寒气侵人,遂至大城阙……见仙女数百,皆素练宽衣,舞于广庭。”唐玄宗看到的月宫寒气之中透着热闹,美仑美奂,这大概得归功于当时鼑盛的唐王朝的君臣脑海中那丰富的想像力吧。
再往后,月宫渐渐成为天庭的一部分,嫦娥也变身为重要的女仙之一。蟠桃会的热闹,她也参与其中。

1436586341 2024-10-07 00:3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