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阴阳、八卦、五行等观念对梦象进行符号转换,是中国古代特有的占梦术。《论衡·言毒篇》曾举了一个用五行来进行符号转换的例子:“梦见火,占为口舌。”为什么梦见火占定梦者将有口舌呢?“口舌”与“火”之间有什么关系呢?因为“五行二日火,五事二日言,言与火直(值)”,所以“火为口舌之象”。古代五行的排列次序,是“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”,根据“木生火,火生土、土生金、金生水”得出的,火在其居第二位。五事,则指“貌、言、视、听、思”,言在其中也居第二位。“火”与“言”位置相同,所以可以换码。
用八卦换码的,可以举邓艾梦山上流水为例。《三国志·魏书·邓艾传》说,邓艾代蜀之初,梦见自己坐在山上,而有流水。他就把这梦告诉殄虏护军爱邵,问他是什么征兆。爱邵根据《易经·说卦》“坎为水”,“艮为山”的说法,把山换码为“艮”,把水换码为“坎”,梦象是山上有流水,便是“艮”上有“坎”了。据《易经》,艮下坎上乃是蹇卦。蹇卦的卦辞说:“蹇,利西南,不利东北。”蹇卦的象辞说:“蹇,利西南,往得中也;不利东北,其道穷也。”当时形势,从魏都洛阳出发伐蜀,是向西南,从蜀地回到洛阳,是向东北。所以爱邵认为邓艾伐蜀可以胜利,但回还恐怕不能了。邓艾后来果然平定了巴蜀,迫使刘禅请降,但他自己也被司马昭派人诛杀在蜀地绵竹之西,不能复还洛阳。表面看来,这个梦好像占得十分准。其实,司马昭诛死他,是听信了钟会等人的诬告而怀疑他要谋反。为什么怀疑呢?因为邓艾伐蜀成功之后。一心只想挥师东向击吴,司马昭特地派监军卫瓘去富瑜他“事当须报,不可辄行”之后,他还强调“《春秋》之义,大夫出疆,有可以安社稷,利国家者,专之可也”,坚持要伐吴。这分明是拿出“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从”来违抗了。他一心要东向伐吴,除了好大喜功之外,是不是也与受爱邵释梦的影响有关呢?《三国志》写他听了爱邵的占释以后,“怃然不乐”,可见在他思想上不可能不留下深刻的印象。他一定忌讳取道东北回洛阳,怕这样做会不吉利。特别是“利西南”已经应验了,那么“不利东北,其穷也”不是也要应验?这或许是他不顾一切想要伐吴的深层次想法。在古人迷信梦兆的心态下,产生另谋出路以避凶的念头是完全可能的。不想这却反而断送了他。
阴阳符号转换,最著名的梦例便是索叔彻所占的冰人之梦了。《晋书·艺术列传》说:“孝谦令狐策梦立冰上,与冰下人语”。请索叔彻占梦。索叔彻占道“冰上为阳,冰下为阴,说这是一件与阴阳有关的事。”但阴阳的含义极为广泛,具体指什么呢?他又在冰上做文章,说《诗·邶风·匏有苦叶》说了:“士如归妻,迨冰未泮。”所以这是一件婚姻的事。他把“阳”换码为男方,“阴”换码为女方,说梦者立冰上与冰下人语,是“为阳语阴”,即替男方去向女方说话,是作媒人的事。据说,不久以后敦煌太守田豹果然请令孤策为儿子做媒人,去向张公征家的小姐求亲。从此,“冰人”就成为媒人的代用语了。
索叔彻还为敦煌郡主簿张宅占过一个梦。张宅“梦走马上山,还,绕舍三周,但见松柏,不知门处。”索叔彻占道:“马属离,离为火,火祸也。人上山,为凶字。但见松柏,墓门象也。不知门处,为无门也。三周,三期也。后三年必有大祸。”《晋书》本传说,后来张宅果然因为谋反而伏诛。在这个占断上,索叔彻用了好几种占梦术。“马属离,离为火”,是八卦的符号转换。据《易经·说卦》说:“离为火,……为乾卦。”又说:“乾为马。”经过几番符号转换就把“马”转变为“火”了。“火,祸也。”是谐音兼转义的测字法。“人上山,为凶字。”是析形的测字法。至于把只见松柏不风门,释为坟墓之象;把绕舍三周,释为三年之后;又都有点象征的意味。因为这个梦比较复杂,梦境有层次递进,所以占梦也杂用多种方法。
索叔彻为黄平也占过一次梦,黄平问他:“我昨夜梦舍中马舞,数十人向马拍手,此何祥也?”索叔彻说:“马者,火也,舞为火起。向马拍手,救火人也。”这个占例和上例一样,也是采取八卦换码的方法,把马解释成火。据《晋书》本传介绍,索叔彻此梦占得极其灵验,话说出不久,黄平还没有打道回府,他家里就失火了。这不是太神了吗?对此,我们要抱一点保留的看法。一种可能是,索步彻的占断还有其他根据,史书没有把更多的情况详细地介绍出来;另外,我们也要看到《晋书·艺术列传》多记神异荒诞的传闻,其序言也不否认“真虽存矣;伪亦凭焉”,以至有“人化为旋风”(《孟钦传》)、“龙降人钵中”(《僧涉传》)这样的记载,那么,对索步彻占梦神验的事,也能有一个正确的看待了。
索叔彻成名,是在家乡敦煌。他死后,换码占梦术在敦煌一带十分盛行。后来西北地区先后出现了许多少数民族政权,史称“五胡十六国”,其中赵、秦等都占有敦煌。我们在史书中可以看到,前赵、前秦的统治者都十分迷信五行、八卦的符号转换,留下了两个极为复杂的占梦之例。
《晋书·刘曜载记》记:东晋成帝咸和三年,前赵主刘曜做了一个梦,梦见三个人金面丹唇,东向逡巡,不言而退,刘曜下拜而履其迹。第二天召大臣前来议论这个梦。许多人都拜贺以为吉祥,只有太史令任义说:
三者,历运统之极也。东为震位,王者之始次也。金为兑位,物衰落也。唇丹不言,事之毕也。逡巡揖退,舍之道也。为之拜者,屈伏于人也,履迹而行,慎不出疆也。东并,秦分也。五年,赵分也。秦兵必暴起,亡主丧师,留败赵地。远至三年,近七百日,其应不远。
这个梦,因为占者是太史令,除了运用“东为震位”、“金为兑位”之类五行、八卦的符号转换和好几处象征占梦术外,还运用了“东井”“五车”等星象和天文地理分野的对应关系来进行占梦,把整个梦解释得十分复杂深奥。实际上,前赵之亡于石勒,不要说“远至三年”,就是“七百日”也不到,第二年就成为现实。这与其说太史令的占梦术灵验,还不如说他对当时事局具有相当的洞察力。
《晋书·苻坚载记》记载了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,是讲苻融运用占梦术侦破一件杀人凶案的。苻融是前秦主苻坚的小弟,史称聪辨明慧,下笔成章,兼能理政,尤善断狱。他任司隶校尉时,京兆人董丰游学三年回家,与妻同宿,当夜妻为人所杀。妻兄怀疑是董丰谋杀的,把他告到官府,官府也不辨究竟,马上大刑伺候,他不堪忍受,已是屈打成招了。苻融复查这个案子,感到事有可疑,就问董丰回家时有过什么异常的情况,董丰说:“我当初想动身时,夜里梦见乘马向南渡河,回过头又返回北岸,接着又自北向南。马停在水中,用鞭子抽也不走。我俯身一看。只见水中有两个太阳,马左边白而湿,右边黑而燥。醒来还感到心悸,私下以为不吉祥。回来的那一夜,又梦见了同样的景象。我去问算命的,算命先生说:‘恐怕要有狱论,你要避开枕头,不去洗头。’到家以后,妻子为我准备好了洗头水,夜里又递给我枕头,我记着算命先生的话,都没听她的。妻子就自己洗了头,自己枕了枕头睡了。”苻融根据这个梦,居然把案情和凶手都推详出来了。他是这样占梦的:
《周易》“坎”为水,马为“离”,梦乘马南渡,旋北而南者。从“坎”之“离”。三爻同变,变而成“离”。“离”为中女,“坎”为中男。两日,二夫之象。“坎”为执法吏。吏诘其夫,妇人被流血而死。“离”下“坎”上,“既济”,文王遇之囚牗里,有礼而生,无礼而死,马左而湿,湿,水也,左水右马,冯字也。两日,昌字也。其冯昌杀之乎?
于是把冯昌抓来,一审讯就招供了:“本来与董妻商量好要谋杀董丰的,约好让董丰洗头,枕头作为记认,因此误杀了妇人。”
这个记载,整个故事梦兆迷信强烈,令人不可信。即使真有这么一件凶杀案最终被苻融侦破了,破案的过程也一定还要复杂得多,不可能只系于一梦。另外董丰的梦,算命先生的话,都有点超出常理,值得存疑。如果抛开这些都不谈,那么苻融的占梦,除了一处作象征法(“两日,二夫之象”),两处用测字法而外,都是用的八卦换码的方法。可见这个方法在当时少数民族上层集团中是相当走红的。
用阴阳、八卦、五行等概念对梦象进行符号转换的占梦术,由于涉及到的知识比测字复杂,要懂一点《易经》,所以不如测字法那样容易普及,仅在后世专以算命为业的江湖术士中保存一二。